从走私鸦片到野生动物巿场、从赌场到电骗天堂，缅甸中央政府鞭长莫及的缅北地区素来也是“罪恶之地”，在近些年又因一次次引人注目的非法活动和产业被揭开。中缅之间漫长的一千多公里边境线，缘何吸引着犯罪活动聚集窝藏，在缅甸政治局势更纷乱的今天，恐怕更易成为中国非法活动外逃之地。此为中缅边境采访之四。

今年初以来，中缅边境的瑞丽口岸、孟连口岸、南伞口岸、打洛口岸等各个口岸，纷纷排满了缅北等待返国的中国人——当中一些为在缅北进行电信诈骗活动的中国人。在防疫需求和打击电信诈骗的双重动力下，浩浩荡荡的劝返行动揭开了缅北庞大电骗产业的面纱。有的中国人为了赚钱自愿赴缅，也有的上当被骗过来。这些近年从全国各地而来的电骗犯，每日被关在电骗集团内工作，中途想走也走不掉。

据研究缅北电信诈骗现象的云南民族大学社会学院讲师周鑫介绍，电信诈骗活动曾向欧洲外流，但最终在数次大规模跨境执法行动后遏制下来，缅北却因其独特的社会经济条件，成为了电骗集团的据点。

周鑫在其论文《缅北民族地区跨境诈骗问题及其治理》指出，缅北作为“极不发达地区”，其“低廉的生活成本、跨境民族的交融、中缅社会“胞波”（缅语里的同胞）的情感基础，为犯罪分子给当地的社会融合带来了极大便利。”此外，中缅之间出入境监管困难，长期偷渡泛滥，“很多界碑、界桩只有一河之隔、一水之隔、一路之隔、一丘之隔”，这种地缘条件进一步吸引了两地的犯罪分子和投机主义者。

事实上，电骗产业只是缅北“罪恶”的其中一个切面。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，人口贩卖、毒品、玉石走私等各种犯罪活动在这里交织丛生。缅北的克钦邦、掸邦、佤邦等，是闻名世界的“金三角”最大的鸦片生产地，至今，缅甸仍是世界第二大鸦片出产国；除了毒品外，位于最北的克钦邦还盛产玉石，几十年来缅甸军政府与高度自治、由克钦独立军控制的克钦邦军事冲突不断。

在勐拉，英国牛津布斯大学（Oxford Brookes University）的动物学家Vincent Nijman发现了亚洲其中一个最大的濒危野生动物市场，公开进行着至少40种被保护及禁售的珍稀濒危物种贸易（包括一度被认为已经灭绝的动物），透过在两地几乎自由通行走私贩，由印度一带把动物走私到当地巿场兜售，从而满足国界线另一侧──中国食客们对药膳及野味的需求。

在此之余，赌博和色情行业在佤邦、克钦、果敢等缅北自治地区更是合法经营，吸引着来自中国的赌徒和嫖客。一边提供非法勾当“自由生长”的空间，几乎形成一种共生关系。

法外之地：民地武与非法产业“合谋”

尽管在1947年的《彬龙协议》签订后，缅甸一度确立了民族平等、民族自决的联邦制国家，但政权更迭后却未能贯彻落实，自此埋下缅甸民族自治地区——尤其是缅北地区——与中央政府无休止的冲突。克钦邦、果敢、佤邦、勐拉乡这四个缅北高度自治的特区，多年间由独立的民族武装控制（唯果敢在2009年的军事冲突后，彭家声领导的果敢民族民主同盟军丧失对果敢的控制），并不时与缅甸政府军发生冲突。对于这些割据一方的民地武而言，暴利的非法产业乃是其与缅军对抗的支撑。

以果敢为例，前领导人彭家声虽主张禁毒，但以大力支发展博彩业闻名，吸引大量中国人赌钱、洗钱、放高利贷、绑架中国公民作人质，甚至把网上赌博延伸到中国内地。内地《新世纪周刊》报道，当时果敢的大街小巷经常乐声阵阵，鞭炮轰鸣，不时有赌场开张。几乎每家赌场的开张，彭家声都会亲自出席、剪彩，“你来帮我发展，我来帮你发财”这句名言，流传甚广。在非法资金支持下，果敢当局在短短数年间使得果敢发生巨大变化，从一个农村小镇迅速变成一个颇有规模的小城。

周鑫便以“法外之地”形容缅北地带，认为“差序政治”和“法律制度的阶梯堕距”是电骗活动在缅北猖獗的重要因素。中国国内强化打击治理，使电骗活动向政治和法律上的“低压”地区转移。无论是当年的博彩业甚至毒品走私，还是如今的电信诈骗产业，缅北各地方政府均出于其经济效益，要不“积极鼓励”，要不“坐视不管”。

沉沦中的罪恶之地

今年2月缅甸军事政变后，缅币崩盘，源源而来外资也告中止，本就处于窘境的国家经济进一步恶化。缅甸在美国的部分外汇储备被冻结，多边援助暂停，外资工厂的停工或撤出使劳动力人口失业恶化。联合国开发计划署12月再次警告，称2005年以来，缅甸从未出现过如此严重的贫困，并预测至2022年初，可能有近一半的人口生活在贫穷线以下。

与此同时，中缅跨境犯罪活动也更加猖獗。美国和平研究所（United States Institute of Peace）今年4月发布的一份报告指，“在军方重新建立统治后的两个月里，缅甸的犯罪活动急剧扩大，对该地区控制跨境犯罪构成了新的挑战。”报告还指出：“经济崩溃、法治恶化和混乱蔓延，这些使合法生意几乎变得不可能，但恰恰也给予了犯罪分子沃土，在该国现已被推翻的非军方政府的短暂镇压之后，他们正大举返回缅甸。”

单从电骗产业来看，作为“主力军”的中国人在这轮“劝返潮”退场后，便有大量缅甸人涌入行业作为替补。这些公司所能提供的收入、待遇，远不是其他正当生意能及。11日，一则疑似电骗公司招工的视频发布于某社交平台上，虽然在当日稍晚已被删除，但短短几个小时内，已有数十用户留言询问招聘事宜。在民生状况陷入低谷之时，越来越多缅甸人为寻求生计，不得不投入非法集团的怀抱，而缅北恐怕将沦为中国的“犯罪后花园”。